疏花烟雨尽消魂
迈着失落的脚步从房间再次回到前院时,那一弯残存的月以及熹微的晨光,业已被绵密的雨所取替,希冀的心情和找寻的足迹也随之被草草掩埋。
在这般的心境下,风卷残云般囫囵了一顿草原特色的早餐后,产生两个影响。一是食堂和酒店的早餐厨师地位显著上升;其次是,哪怕迈入科学昌明的移动支付时代,也莫要低估饥饿的威胁——在得知中午不管饭后,整个大堂只剩少数的温文尔雅和细嚼慢咽。
潜在的饥饿让恐慌持续蔓延,致使我们如索马里海盗般对仅存的超市小卖部展开了几轮“洗劫”。已切换为“节能缩食减排”模式的我,虽说不及道家传说的辟谷之境,却也足以泰然自若,望着窗外如烟细雨,幻想被“洗劫”的店主喜笑颜开的脸。约莫八点二十,终于开拔前往花湖。
(图为 浓云化不开)
大巴不多时驶出空濛,奔驰原野。都说“归心似箭”,其实奔向美好的脚步也不遑多让,我们以超过六十码的速度,不断掠过宝蓝色晴空下的草原,而天空中的雄鹰则更快的掠过我们。那体型目测应当不是雕,高原的生态是供给不了这猛禽王者的巨硕身躯的。当然,身材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它们都是睥睨一切,翱翔天际,盘旋俯冲,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。雄鹰展翅,虽不及上古大鹏扶摇万里,但已是令人神往的极限运动,再辅以鹰睃视野,直叫矫正视力堪堪5.0的我,引颈艳羡不已。
太祖在世时,戏谑天可汗“只识弯弓射大雕”,我是很不赞同的。之于草原儿女而言,举目四顾一望无际,只有雄鹰金雕一飞冲天,鸟瞰(真正的鸟瞰)天下。征服草原的“至高无上”,虽有违野生动物保护,但还能有比这更不可一世的雄心吗?身无彩凤双飞翼,不能一览四方的怨愤,除了弹弓弯弓外,也就只有无人机可堪弥合了。转念一想还是罢了,已经打扰此间陆地生灵,就不要侵犯这空域了吧,何况,我并没有无人机。
怀古的幽情,恍惚的神思,陡然被渐徐的车速打断,原来趁这胡思乱想的功夫,已到了花湖。此时初秋即将仲秋,太阳早已远离北回归线,盛放也告别了花湖,但我还执拗的存着些许零星的侥幸。下车集结的时候,举目却见浓厚的阴云,仿佛拧得出水。分发物资和门票的当儿,忽而一阵秋风乍起,雨滴终于止不住的掉了下来,落在发梢,落在脸颊,落进了心里,于是侥幸成了不幸。好吧,无花之湖佐以忽而烟雨,老天可谓别出心裁。
(图为 披着虎皮的小马哥)
从检票口到花湖景区,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,需要搭乘摆渡的小巴。这种天气里,各种姗姗来迟抑或行色匆匆,源源不断的挤了进来,小巴的乘客密度很快超越大巴,直逼春运列车。水汽凝结的沙丁鱼罐头里,司机是最自在的那条,他握住方向盘时,或许忆起了自己“秋名山车神”的过往。于是,寥寥几个弯道,罐头里惊呼不止,短短几公里的摆渡之途宛如命运般跌宕起伏。而正如命运不可预知,这道路的尽头也是不可预料。
(图为 云开见晴)
疯狂的小巴被驯服后,我们终于踏上了花湖的栈道,这里丝毫没有风雨肆虐的痕迹,仿佛连雨点也跟不上“车神”的几番漂移。天幕上依旧悬着峰峦叠嶂的云,前方有依稀可见的晴朗。
(图为 秋水长天)
花湖确已无花,却有秋水长天,水作一层,天作一层,人在其间。栈道的尽头便是方圆数百亩的花湖,站在观景廊桥极目远眺,虽称不上浩渺无边,却有云卷云舒,原本的水天一色在星落棋布的水草地点缀下,别具一格。 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王维饱含禅机的诗句,应运在了这方水天相接处。
(图为 秋之画卷)
(图为 怡然亭)
花湖已失缤纷,却有叠翠流金。栈道旁有一方四角五边的观景亭,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。从亭中望去,有远方隐约的山丘,苍茫的云海,和金黄的草毯,仿佛由亭柱和扶栏装裱成了一幅秋之画卷。
(图为 莞尔秋风)
花湖不在旺季,却报以怡然自得,不用从后脑勺的缝隙中窥视风景。在从湖心折返的栈道上,早已云散天开,碧空复现,沿途洒落欢声笑语。短短几时,接连得见雨后的花湖,浓云密布的花湖,晴空下的花湖,自是相机快门忙个不停。可惜人像拍摄方面经验寥寥,难得几位“外援”齐聚,却没能交上满意答卷,幸而景色宜人,隔着照片仿佛还能感到莞尔一笑掀起一阵阵草原的微风。
(图为 稻草人)
回程的栈道少了周折,笔直得一丝不苟。猛然回头,发现一块告示牌孤独而坚毅的矗立,周遭水草呈拜服状,却各有起伏,宛若金色的海洋。不由得想起了稻草人的意象,它源于对鸟类一厢情愿的吓唬与糊弄,妄图以此守护田地的丰收。却最终只剩它在漠漠的旷野里,在风中起舞,在阳光下歌唱,在长夜寂寥,守护它所不能守护的,览尽沧桑变幻,鸟儿反倒栖息在它的帽檐与肩头,聊以为伴。这样看来,稻草人有一种忧伤的幽默感,擎着寂寞,安静,坚守的力量。
(图为 花湖碧空)
对这默然的告示留影致敬后,匆匆回到原点,离开了花湖。
过客与永恒
月亮湾是一个大俗而大雅的名字,应当源于朴素的自然崇拜与审美,全世界以此为名的地方,细究起来怕是可以成书数本。月亮湾坐落于距红原县城约四公里外的近郊,209省道沿河流蜿蜒,它在其中最大的曲折处。从卫星地图上看,这样的“湾”在白河比比皆是,而这里恰巧有几座小山丘,正如天赐的观景台一般,所以从周边脱颖而出便不足为奇了。
(图为 月亮湾全景)
小山丘之间略宽广平坦的地带,是接待游客的平台,供摆渡车停靠及贩售饮料零食纪念品。平台北侧边缘正对着那弧形的河湾,它自西而来,继而向北蜿蜒,旋又180度回首往南,最终向东流去。这便是白河,一条千回百转,对这片土地念念不舍的河流。它此去向东又转而往北,在209省道的相随下,径直奔向了黄河。这里可谓是“九曲黄河第一弯”的前奏曲,输了庄严与梦幻,却多了几分娴静婉约的深情。
(图为 金光耀敖包)
(图为 敖包)
平台的西南侧,有一个约莫三米高,共分五层的塔状建筑,每层堆满刻有各色经文的玛尼石,顶层插满了风马旗(即经幡)。藏区的玛尼堆我是知道的,通常由虔诚的信徒将随处可见的石头、石块堆砌而成,形状不一,遍布湖畔江边山间小路,但不曾见过有如此规模,规矩成圆的。后来才知道,这应当是蒙古族的敖包,由于通常是专门修葺,所以会显得整齐许多。正如佛教入藏后,佛苯相争相融,源于苯教的玛尼堆承载了更多佛教元素,当喇嘛们带着藏传佛教到了蒙古,萨满教的敖包便插上了风马旗。此时已近日没沉西,暮云间透出万道金光,映照河川,敖包镀着庄严光晕凝望万古苍茫。匆匆旅人,在这亘古神圣面前,忽而倍感微渺。“这一世,人如孤鸿,谁不是谁的过客”。
(图为 凝)
过客如烟,但却自有一套冻结记忆凝结时光的法子,比方编撰史书,又比方拍照。但凡在镜头背后久了,遭逢美景,却难免滋长出一种恐慌,妄图以各种角度将这份美镌刻为永恒。这种恐慌在自观景小山下行的路上径自生长,直到遇见同事及其女友携手行在自拍杆的艳羡中。代替自拍杆咔嚓了几张秀恩爱的甜蜜合影后,路过一片驳杂纷乱的野地,长了不少蒲公英,于是萌生了不一样的想法——试试漫天飞舞的梦幻吧。怎料这里野蛮生长的恐怕是爷爷辈儿的蒲公英,颇为茁壮,等闲的狂风也不一定能够带走,倘若真的飞起来,岂止梦幻,俨然奇观。幸而在摧残了大概两株蒲公英后,终于捕捉到了呼吸乍停,若有若无的一瞬。
(图为 回望月亮湾)
而后步履轻健的下山,登车往红原县城方向缱绻而去,今夜落脚的帐篷酒店就在前方了。